批評者稱陳光標慈善數字注水為主，靠倒賣拆遷項目賺錢，涉嫌圍標、違規(guī)轉包，拿著跟領導的合影騙捐款、騙頭銜、騙項目;令計劃曾看重其輿論動員能力;但陳光標自稱從來不給任何官員行賄，“潛規(guī)則陳光標從來不去做”。他是“首善”還是“首騙”?

　　陳光標。 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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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財新網】(記者 周淇雋)2016年的3月30日晚，對關注“中國首善”陳光標的記者來說是個不眠之夜。當天傍晚時分，有消息人士告訴財新記者，江蘇黃埔再生資源利用有限公司(下稱江蘇黃埔)董事長陳光標，因涉嫌偽造公章等問題被警方帶走調查，江蘇黃埔亦有多位高層管理人員被帶走。當時知情人士透露，公安人員從江蘇黃埔搜出至少170枚偽造的公章，包括大量偽造各種慈善機構的官方印章和合作公司公章。

　　當晚直至深夜，多方信源證實，公安人員搜查江蘇黃埔辦公室確有其事，但始終無法確認陳光標本人是否涉及刑事問題被執(zhí)行強制措施。

　　3月31日上午，陳光標接聽了財新記者的電話，證明自己人身仍自由，但拒絕回應搜查事宜。其后，他又稱是自己公司副總散播的謠言。

　　知情人士稱，相關調查并沒有停止，“刑偵大隊陸陸續(xù)續(xù)叫走公司很多人，紀委也在關注”。陳光標所說的副總指的是其多年的副手張某。張某從2015年8月開始擔任江蘇黃埔的法定代表人，還曾擔任公司總經理。

　　4月中旬，知情人士告訴財新記者，江蘇黃埔負責管理公章的蔣某收到刑事拘留通知書，通知書顯示蔣某涉嫌偽造公章。但之后，蔣某被改變強制措施為取保候審。多位信源告訴財新記者，江蘇黃埔曾購買一臺刻章機。

　　8月8日，《法制晚報》援引南京市江寧區(qū)公安局政工辦的消息確認有此案，上級機關正在督辦�！斗ㄖ仆韴蟆吠瑫r援引陳光標的說法稱，是他本人向公安機關報案，“發(fā)現其副總辦公室內有多枚涉嫌偽造的公章”。

　　同日深夜陳光標在微博回應稱，“媒體中報道的偽造公章事宜是兩個公司原高管共同實施的行為，陳光標之前對此毫不知情”。他進一步表示，“原總經理自2008年開始指示蔣某偽造江蘇黃埔印章與其他業(yè)務單位簽訂合同，私接工程并轉包�！�

　　資料圖：陳光標名片

　　據一位了解事情經過的內部人士向財新記者透露，3月份的風波，根本原因是張某中標了上海寶鋼的一項拆除工程，陳光標對張某按照合同約定上交12%利潤不滿意。之后陳光標以張某沒有支付其保姆費、司機電話費等一系列理由，通過股東會罷免了張某的法定代表人身份并報警，警方到公司調查時搜出偽造公章。2016年3月22日，江蘇黃埔的法定代表人變更為陳光標。

　　該消息人士告訴財新記者，2015年是陳光標請張某“幫忙”擔任公司法定代表人，原因是因牽扯進令計劃案和丁書苗案，陳光標一直在配合調查，需要隨叫隨到;陳光標“好人涼茶”、暖茶遭遇大量訴訟，法人代表要應訴。張某和陳光標簽下代持協議，規(guī)定其擔任法人代表期間，負責給員工發(fā)工資等一切開支，張某以江蘇黃埔名義拿到的拆除項目向陳光標交12%的利潤。

　　“但由于陳光標很久沒有攬到項目，看到張某拿到上海寶鋼一個工程，陳光標想收回權力把項目拿下來�！边@位消息人士說。

　　張某則指稱偽造公章、買刻章機是公司行為，該負責的是陳光標�！瓣惞鈽藞缶�以后跟我說，‘我陳光標想搞的人從來就沒有失過手，這次也不例外’�！睆埬掣嬖V財新記者，“陳光標報警的時候只是想搞我，但他忘了公司里還有那么多制作榮譽證書的假章�！睋�他稱，假公章數目約180枚，這些公章除用于制造假證書，還用于制作假捐贈發(fā)票。。

　　多位知情人士確認，江蘇黃埔搜出的公章包括慈善機構、合作公司、商務部、法院、公安等單位。

　　“首善”捐樓之謎

　　“南京黃埔防災減災培訓中心”大樓 圖/財新記者 周淇雋

　　警方進入搜查的江蘇黃埔辦公所在地，是一棟名為“南京黃埔防災減災培訓中心”的大樓。位于南京市江寧經濟技術開發(fā)區(qū)勝利路2號的這座大樓里，秘密遠不止假印章。據多位江蘇黃埔內部人士透露，樓內還有豪華的總統(tǒng)套房，供接待官員使用。

　　門口大理石墻面上，“南京黃埔防災減災培訓中心”幾個鑲嵌字已經被移除。 圖/財新記者 周淇雋

　　2015年9月，財新記者曾以參觀者的身份來到該樓。鐵門關閉著，完全看不出這里曾是多次新聞熱點的發(fā)生地。門口大理石墻面上，“南京黃埔防災減災培訓中心”幾個鑲嵌字已經被移除，僅能從沉積的灰塵辨別出這里曾是報道中陳光標2009年“捐資1.3億修建”的公益培訓中心。負責該區(qū)域的城市衛(wèi)生保潔人員稱：“個把月前，他們就把字兒摳掉了，把旗子也給降下來了，你當然看不出這是哪兒�！�

　　輾轉進入培訓中心后，江蘇黃埔的三位經理向財新記者證實，江蘇黃埔就在這里辦公。但三人否認要將大樓易名，“只是重新裝修”。

　　“這個樓原本一直做防災減災培訓，我們陳總已經給國家做得夠多了，現在也該做點賺錢的事了�！痹诮�蘇南京黃埔防災減災培訓中心的五樓，當財新記者問起江蘇黃埔為何在據說已經捐贈的樓里辦公時，一位經理如是說。

　　偌大的培訓中心門可羅雀�！胺罏呐嘤栆呀洸蛔隽�，公司現在只有20多人。陳總最近也不在�！必斝掠浾呖吹剑�一樓大廳是服務臺和書法臺，書法臺旁邊地上放著“陳光標大善人”一類的題詞。乘電梯至五樓就是江蘇黃埔的主要辦公場所。陳光標辦公室旁邊是一個約50平方擺滿各式佛像的佛堂�！瓣惪偤苄胚@個的�！币晃唤浝砀嬖V財新記者。

　　六樓的榮譽室的地面、墻面擺滿了榮譽證書、錦旗和贈品。 圖/財新記者 周淇雋

　　再上一層就是江蘇黃埔的榮耀所在——整個六樓全部是榮譽室和會客室。榮譽室的地面、墻面擺滿了榮譽證書、錦旗和贈品，角落里是一垛白色的哈達。一位經理告訴財新記者，這些哈達全是西藏、青海等地人民獻給陳光標的。2014年12月，根據《現代金報》報道，陳光標自稱已獲得4000余本證書、三萬余面錦旗，正在申報榮譽的吉尼斯世界紀錄。

　　“這是會客室，接待領導的地方�？梢耘恼�。”從這幾位江蘇黃埔經理驕傲的表情不難看出，會客室才是江蘇黃埔最得意的地方。會客室的墻上掛滿了陳光標與幾屆中央領導人的合影。

　　幾位經理告訴財新記者，公司現在基本已經不做拆遷，有拆遷項目也會外包給別人，主要搞搞文化產業(yè)和企業(yè)家培訓，比如辦紅酒會、拍電視劇什么的，“反正都是做傳播正能量的事”。

　　2016年4月，當財新記者再次來到這里，培訓中心的門面、圍墻已經翻新。到了8月，財新記者第三次來到該大樓前，空置近一年的大理石墻面上又有了新的名字：“黃埔防災培訓中心 黃埔再生資源公司”，伸縮門另一側則是“天杞園微商創(chuàng)富中心”。院內到處都是陳光標投資的減肥產品廣告。

　　標牌一改，這座陳光標自稱1.3億元興建的培訓中心現今已經光明正大地被江蘇黃埔獨自使用。阻礙江蘇黃埔完全占有該樓的障礙只剩下房產證和土地證。

　　2015年1月，江蘇黃埔的工商資料中將住所由南京市漢中路89號23層C座變更為南京市江寧經濟技術開發(fā)區(qū)勝利路2號。新地址就是培訓中心的所在地。工商資料變更中，江寧經濟技術開發(fā)區(qū)管委會的證明特別強調：“該地塊用做科技研發(fā)培訓基地，房產和土地證件正在辦理中(此證明僅供辦理工商營業(yè)執(zhí)照用。如遇拆遷，其產權及其性質認定，以相關部門頒發(fā)的證書為準)。”似乎當地政府機關已經針對江蘇黃埔的“醉翁之意”做了預案。

　　但陳光標否認曾捐過該樓。陳光標對財新記者稱：“我沒有單獨為這個樓捐贈報道過。是我很多捐贈儀式都是在這個樓搞的，有的媒體就問我，標哥你這個樓捐不捐啊，我說我將來裸捐的時候也要捐，我沒說我現在就要捐�！�

　　“媒體為了吸引眼球，斷章取義，我也沒有辦法。”他說。

　　有賬目可查的慈善：水分為主

　　公開資料顯示，陳光標現年48歲，對外稱祖籍安徽省五河縣，出生于江蘇省泗洪縣天崗湖鄉(xiāng)。陳光標曾自稱其30歲(1998年)擔任南京金威利電子醫(yī)療器械公司董事長時，即開始慈善事業(yè)，“截止到2012年7月，捐款總額超過了20億元，幫助特困戶逾70萬”。而一位自稱熟悉陳光標捐款歷史的人士告訴財新記者，“陳光標這些年自己出錢的所有捐贈加在一起也就兩三千萬”。

　　捐款兩三千萬元并不是個小數目，但“兩三千萬”與“20億”相差近100倍，水分有這么大嗎?

　　2011年1月，陳光標通過《公益時報》首次向公眾公布了他的2010年捐款明細，自稱2010年為慈善和公益事業(yè)捐款再次超過3億元。明細公布之后，公眾對陳光標捐款真實性的質疑一直沒有停止。為此，財新記者對照陳光標自述的捐款事實，逐項進行了核實。

　　根據陳光標口述的自傳《高調的中國首善——陳光標傳》(下稱《自傳》)梳理，陳光標的慈善捐贈包括四部分：捐資建學校、向官方慈善機構捐贈、自行發(fā)放現金、捐建公共設施。但是經財新調查，陳光標捐資建學校幾乎不存在;給官方慈善機構的捐贈，很多進行了重復計算，或者由其自行執(zhí)行，慈善機構拒絕為其出具發(fā)票背書;他多次直接發(fā)放現金的公開作秀，實質金額大量注水，而且涉嫌違法募資;而他號稱捐建的公共設施，經財新記者查證，曾經或一直為其自用并牟利。

　　捐資建學校及向官方慈善機構捐贈，這兩個渠道均有官方慈善機構的賬目可以查詢。陳光標《自傳》中提到的相關捐贈如下表所示。

　　在捐資建校方面，在其《自傳》第69頁提到，“2003年以來，陳光標先后捐建了希望小學、光彩小學、博愛小學52所，其中江蘇豐縣4所，江蘇泗洪2所，青海玉樹藏族自治州46所”。而《青海日報》等媒體報道中也援引過陳光標“幫助玉樹建設了46所希望小學”的說法。財新記者一一向希望小學、博愛小學、光彩小學的負責機構中國青少年發(fā)展基金會(下稱青基會)、中國紅十字基金會(下稱紅基會)、光彩事業(yè)促進會(下稱光彩會)進行了求證。

　　青基會秘書長涂猛告訴財新記者：數據庫可以通過捐贈人、受益人來查詢，青基會數據庫沒有查到陳光標捐贈的希望小學�！拔覇柫饲嗪Ｓ駱涞墓ぷ魅藛T，回復說沒有查到。青基會已經將希望小學在工商局注冊商標，合法捐贈渠道必須通過青基會。當然還有第二個渠道，就是冒用希望小學名稱，但即使這種情況我們在玉樹也沒有發(fā)現�！蓖棵脱a充表示，“不敢說數據庫100%準確，但至少可以確定陳光標說的數據水分很大�！�

　　紅基會財務人員告訴財新記者，“從現存記錄看，陳光標沒有通過紅基會捐款建博愛小學”。光彩會財務人員同樣證實，至少從有記錄可查的2005年以來賬目看，陳光標沒有給光彩小學捐過錢。

　　也就是說，在官方主導捐資建校制度下，從現有官方記錄看，陳光標沒有捐錢建過一所學校。

　　有趣的是，2016年4月6日，陳光標通過微信視頻向財新記者展示了青海給他頒發(fā)的榮譽證書。證書顯示，“江蘇黃埔(集團)有限公司為支持青海玉樹教育事業(yè)，援建光彩小學46所，鄉(xiāng)村衛(wèi)生所10所……”，落款為“玉樹藏族自治州教育局、玉樹藏族自治州衛(wèi)生局”，時間為2007年7月26日。

　　財新記者向陳光標提出疑問，陳光標回答：“光彩小學就是希望小學�！碑斬斝掠浾咛岢鰞烧呤遣煌�慈善機構的不同捐贈項目、并追問陳光標具體給了哪個機構時，陳光標沒有回應。

　　財新記者致電青海玉樹州教育局，一位項目部拒絕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員表示“也聽說過陳光標援建46所小學”的說法，但具體是什么學校、學校在哪里、錢給了什么機構，該工作人員一概表示不知道。

　　在向官方慈善機構捐贈方面，經財新記者核實，《自傳》中提及的這類捐贈，有些確有其事，部分由其自行執(zhí)行，但沒有這些慈善機構開具的發(fā)票背書。

　　光彩會財務人員證實，《自傳》提到的2010年10月26日向福建臺風災區(qū)捐款100萬元賬目上查不到。“2005年之后陳光標在光彩會這邊的捐款，就只有2010年8月巴基斯坦水災的100萬元�！�

　　中華慈善總會證實，2010年4月3日“抗旱救災我們在行動”公益晚會上，陳光標當場向中華慈善總會認捐600萬元，其中500萬元根據捐贈者意愿轉給中國志愿服務基金會，100萬元入總會發(fā)展基金，“中國志愿服務基金會的500萬發(fā)票是開給中華慈善總會的”。

　　對于陳光標在《自傳》和媒體報道中聲稱的其他給中華慈善總會的5000多萬元捐贈，該會給財新記者的回復表示，(2010年4月14日玉樹地震發(fā)生后)4月15日，陳光標聯合丁書苗的博宥投資管理有限公司等，向中華慈善總會認捐21臺救援機械設備、50臺發(fā)電機、3000頂帳篷、3000件棉大衣、500噸礦泉水、200萬元藥品等救災物資，價值約4100萬元，“這些物資由捐贈者自行運往玉樹地震災區(qū)。中華慈善總會未出具任何捐贈發(fā)票” 。

　　2010年8月7日甘肅舟曲縣發(fā)生特大泥石流災害，8月13日，一位時任中華慈善總會副會長出席陳光標在南京舉辦的捐贈活動，陳光標當場表示通過總會向舟曲泥石流災區(qū)及偏遠地區(qū)捐贈5000臺電腦，中華慈善總會對財新記者回復稱，“這批捐贈物資由陳自行執(zhí)行。中華慈善總會未出具任何捐贈發(fā)票”。

　　曾任山西省政協委員，中國扶貧開發(fā)協會副會長的丁書苗，因涉及原鐵道部部長劉志軍案，于2011年被警方抓捕，2014年12月以行賄罪和非法經營罪被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20年，罰金25億元，沒收個人財產2000萬元，其中罰金數創(chuàng)下個人罰金最高記錄。

　　一位接近丁書苗的知情人士稱，玉樹和舟曲兩次，丁書苗都給陳光標匯了款。2010年玉樹地震陳光標的捐贈中，“至少有1500萬現金是丁書苗捐的”�！暗�是陳光標展示的救援物資，每次都是那些不值多少錢的電腦和挖掘機，倒來倒去還是那些。我就在想錢花哪去了�！�

　　該人士透露，“那一年3月份丁書苗已經被邊境控制，丁聽到風聲說自己要被調查，很惶恐，陳光標告訴丁他有關系可以幫忙，丁就答應跟著捐款。”

　　陳光標在采訪中，向財新記者快速展示了部分“捐贈票據復印件”，他介紹：“這是中華慈善總會的，一個600萬，一個890萬”。但中華慈善總會財務部門應財新記者要求核查后答復稱，“經我們核查原始財務賬，有發(fā)票的就(600萬)一筆”。中華慈善總會負責人補充說，正規(guī)的憑證只有發(fā)票，不會開收據。

　　視頻采訪中，當財新記者提出仔細看一下或對發(fā)票拍照時，陳光標沒有理會。

　　無賬目可查的：拿別人的錢捐贈

　　自行發(fā)現金、捐建公共設施兩種捐贈方式，更多地是靠陳光標自己執(zhí)行、自行估值，公眾完全無賬可查。

　　“我們老大就喜歡現金。”上述江蘇黃埔一位經理稱。與其他慈善家不同，陳光標非常喜歡發(fā)現金。2010年、2011年春節(jié)陳光標都召集了”春節(jié)愛心團”，接受企業(yè)和個人捐款后，到困難地區(qū)發(fā)放現金紅包。

　　2010年1月，陳光標第一次用人民幣砌墻引起輿論關注。根據當時的媒體報道，在中國工商銀行江蘇分行的會議廳里，10萬元人民幣被捆為一塊“墻磚”，共計330塊，陳光標站在價值3300萬元的“錢墻”后拍照。陳光標宣稱，這些錢和一些沒有亮相的支票共計4316萬元，由全國513名企業(yè)家和愛心人士共同捐贈，之后將以現金紅包的形式由愛心團分組赴新疆、西藏、云南、貴州、四川分發(fā)。

　　2011年春節(jié)，陳光標再次擺出了自稱“1.27億元”的現金墻，自稱“向全國紅軍小學建設工程理事會以及新疆、西藏、云南、貴州、甘肅和蘇北部分地區(qū)捐贈款物共1.27億元”。2013年12月24日，“現金墻”規(guī)模達到頂峰，據新華網等媒體報道，陳光標在南京擺出16噸人民幣現金，助推全國經濟普查。

　　工行江蘇分行的工作人員告訴財新記者，2010年的3300萬元人民幣確實是真鈔。兩位接近陳光標、曾參與當時捐款的信源稱，3300萬現金并非來自募捐。其中一位信源稱，錢由包括他在內幾個朋友幫陳光標湊起來擺一擺。該兩位信源均認為，以他們對陳光標財力的了解，2013年底16噸現金中，真鈔并不多。

　　據江蘇黃埔內部人士透露，在陳光標組織的各類愛心團中，不少捐款商人是丁書苗的朋友。公開報道顯示，2010年春節(jié)愛心團中捐款最多(600萬元)的中盟世紀廈門投資有限公司原董事長鄭朋也在丁書苗案中被抓。除丁書苗，還有一位鄂爾多斯企業(yè)家、一位香港企業(yè)家前后給陳光標捐款數千萬。丁書苗案發(fā)后，陳光標曾向紀檢部門寫了一份情況說明，承認接受了丁書苗3000萬捐款。而據江蘇黃埔的一位高管稱，之前陳光標自稱的數字是6000萬元。“我們當時在公司看到陳光標對一個老太太畢恭畢敬，后來看電視才知道那是丁書苗�！�

　　更重要的是，陳光標向他人募集的捐款，基本都是打到自己的銀行卡里。在中國共產黨新聞網登載的《中國人需要陽光慈善 企業(yè)家要履行社會責任》一文中，陳光標自述很多人捐款是把錢打到他的個人賬戶。

　　“他是非公募，什么叫非公募，就是不得公開募集資金，但是他就是公開募集了。他多次募資都是以個人名義，已經是凌駕于法律之上了。陳光標非法募集的這些錢都去哪兒了?為什么沒有相關部門去查?”資深慈善界人士、南都公益基金會理事長徐永光在接受財新記者采訪時連續(xù)反問道。

　　值得注意的是，在“現金墻”捐贈發(fā)生的前一天，即2010年1月21日，江蘇省第十一屆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十三次會議通過的《江蘇省慈善事業(yè)促進條例》(下稱《條例》)第五十五條規(guī)定，未經許可擅自開展慈善募捐活動的，由縣級以上地方人民政府民政部門予以制止，責令返還募捐的財產，不能返還的，由縣級以上地方人民政府民政部門將該財產交由其他慈善組織管理;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徐永光認為，如果陳光標確實通過個人賬戶募捐且有私吞行為，就涉嫌違法了。

　　陳氏慈善甚至走向海外。2011年1月陳光標率團赴臺進行“行善感恩之旅”。他到南投、桃園、花蓮、高雄，力邀各媒體跟隨宣傳報導。根據中國臺灣網和臺灣當地媒體報道，陳光標自稱他向臺灣低收入戶派發(fā)慈善紅包合計新臺幣5億元(人民幣1.12億元)。2011年日本大地震后，據《錢江晚報》報道，陳光標“已取了100萬現金”、“買了將近1萬元的日常藥品會帶往災區(qū)”;2014年6月，陳光標斥資17.5萬美元在《紐約時報》刊登整版廣告，稱將攜手美國慈善機構，請1000名美國窮人及流浪者吃一頓午餐，并在餐后為每人發(fā)放300美元現金。

　　徐永光認為，很多公眾對官方慈善組織不信任，陳光標正好利用了這一點，用直接給窮人派發(fā)現金的方式高調作秀，“實際上陳光標的慈善是最不透明的。陳光標式慈善是綁架慈善、暴力慈善”。

　　“在無記錄可查的慈善捐贈中，陳光標對捐贈事實的敘述中還存在大量違背常識的漏洞。”徐永光多次提出疑問：陳光標說帶一個億人民幣到臺灣、帶100萬人民幣到日本，外匯管理制度允許嗎?如何堆16噸現金，中國的現金管理制度允許一下取十幾億現金嗎?”

　　陳光標在接受財新記者采訪時承認：“發(fā)現金沒有記賬”，“我就不統(tǒng)計了”，又辯稱去日本、臺灣“沒有帶現金”;至于“16噸現金怎么取的”，陳光標以自己“之前說過”而拒絕回答。

　　除了前文所說的南京黃埔防災減災培訓中心，陳光標還曾兩次捐贈同一公共設施，在家鄉(xiāng)引發(fā)的爭議比捐款還要大。陳光標《自傳》中稱，2007年5月，其向江蘇紅十字會、江蘇慈善總會、江蘇省光彩事業(yè)促進會捐贈了在家鄉(xiāng)江蘇泗洪縣天崗湖鄉(xiāng)興建的一所西南崗老年活動中心，價值2600萬元。但這筆捐贈不僅在不同慈善機構入賬，而且還被陳光標在慈善機構捐贈之外單列，不斷重復計算。 直到2015年4月，陳光標再一次在天崗湖鄉(xiāng)舉行捐贈交接儀式，將號稱價值7000萬元的老年活動中心、農貿市場、光彩幼兒園的產權及經營管理權移交給當地政府。

　　活動中心內景 圖/財新記者 周淇雋

　　2016年4月，老年活動中心所在的天崗湖鄉(xiāng)聯淮村陳姓村支書告訴財新記者，之前老年活動中心的產權屬于陳家，陳光標的父母在里面居住使用，“現在陳光標父母搬去南京了”。

　　老年活動中心里的幼兒園。 圖/財新記者 周淇雋

　　財新記者看到，陳光標捐贈的光彩幼兒園位于老年活動中心的一角，已經出租。老年活動中心除了環(huán)衛(wèi)工人空無一人。環(huán)衛(wèi)工人稱，清明期間有人來看花花草草。據天崗湖鄉(xiāng)敬老院的老人稱，每到有活動或者領導要來，就會每人給100塊錢讓大家去老年活動中心，平時沒人去。

　　財富神話

　　1968年7月，陳光標出生在洪澤湖西岸的泗洪縣。其《自傳》特別提到，1949年10月新中國成立時，泗洪縣隸屬于安徽省。1955年3月，泗洪縣由安徽宿縣專區(qū)劃歸江蘇省淮陰專區(qū)管轄�！耙虼�，陳光標出生江蘇，祖籍安徽，這是毫無疑問的。”熟識陳光標的朋友稱，陳經常糾結自己的出生地寫江蘇好還是安徽好，“因為上一屆很多領導都是安徽的，陳當時就想寫安徽”。

　　雖然陳光標在老家之外作為“大善人”成名，在老家他名聲并不算好。鄉(xiāng)民們都知道陳光標讓派出所全體出動給他家找狗的事情。此外，多名鄉(xiāng)親向有關方面舉報當年陳光標修建天崗湖鄉(xiāng)農貿市場時曾暴力拆遷，并向財新記者出示了蓋滿手印的舉報信。

　　在家鄉(xiāng)小名“厚皮”的陳光標，年輕時在安徽待過一段時間。據其朋友講，陳光標初中沒有讀完，當地流行習武，他就去習武去了;當地還流行玩“三張牌”，陳光標也跟人家去學這些�！熬褪桥芙�湖、跑碼頭。沒跑出什么東西來，就去安徽親戚家了。”

　　1990年代，陳光標曾在南京街頭練攤，用“跨世紀家庭CT”給路人看病。這是一款耳穴疾病探測儀，《自傳》稱，“患者只要手握儀器的兩個電極，就能在顯示器上直觀地看到自己身體哪個部位有疾病”。陳光標為此申請了國家專利，當年發(fā)明的診療儀器專利網址今天依然可以查到。

　　1999年12月，國家藥品監(jiān)督管理局發(fā)布的一份《關于全國醫(yī)療器械博覽會監(jiān)督檢查情況的通報》中提到，該次博覽會上，部分產品宣傳材料不實，尤其是南京中醫(yī)藥大學金威利公司在宣傳材料中稱該公司的光標牌CT型耳穴測病治療儀具有CT功能，該公司在1998年成都博覽會就做過類似宣傳，至今仍未改正。

　　這個金威利公司和光標牌CT型耳穴測病治療儀，說的就是陳光標的公司及其產品。一位熟悉陳光標早年經歷的同鄉(xiāng)對財新記者稱，陳光標自稱用醫(yī)療器械賺了第一桶金，“實際上沒賺到錢”。

　　陳光標走入聚光燈還是從拆遷開始。他一手創(chuàng)辦的江蘇黃埔再生資源利用有限公司，2003年4月獲得開業(yè)核準，當時注冊資本200萬元，其中陳光標出資180萬元，現年52歲的南京人李德峰出資20萬元。此后歷經四次增資，到2010年公司注冊資本變更為5000萬元，其中陳光標出資4980萬元，李德峰仍為20萬元。江蘇黃埔內部人士稱，李德峰是代陳光標持股。

　　在公開報道中，陳光標對于自己做了哪些拆遷項目、賺了多少錢的說法經常自相矛盾、撲朔迷離，甚至在采訪中多次否認自己曾發(fā)布的內容。

　　在《自傳》中，陳光標自稱江蘇黃埔2009年營業(yè)收入是103億元，凈利潤4.1億元，自己全部家當有50多個億。而工商資料中的年檢報告顯示，從2003年到2010年，江蘇黃埔的稅后利潤均為負數。2011年全年總利潤17萬元，年末總資產1.2億元，其中負債就達到9429萬元;2012年全年凈利潤18萬多元，年末資產總額仍為1.2億元，負債已經超過至1億元。

　　陳光標《自傳》中稱，“有人統(tǒng)計，當時南京市內80%以上的拆遷工作都是由陳光標來完成的。那個時候，街上到處都是穿著江蘇黃埔馬甲的拆遷隊，一時間形成了南京街頭的一道獨特而靚麗的風景”�！�2005年，陳光標接到的工程量已達到20個億”。

　　《自傳》中詳細列舉了其完成的拆除項目，包括“南京金陵啤酒廠、南京鐵合金廠、南京重油氣廠、南京煤制氣廠、淮陰發(fā)電廠、滬寧高速老橋梁、南京河西奧體中心所在地區(qū)、南汽老廠房、南京熱電廠等數十家工廠和橋梁的拆除工程”。

　　兩位陳光標原團隊成員告訴財新，具名所列的九個項目中，有七個是多多少少與江蘇黃埔有關的——金陵啤酒廠、南京鐵合金廠、江蘇淮陰發(fā)電有限責任公司、南京汽車制造廠老廠房、南京熱電廠，另外南京重油制氣廠、南京煤制氣廠項目是同屬南京煤氣總公司一個單位的兩期工程�！耙陨享椖慷酁榻�蘇黃埔借用他人資質參與，有的只是很少部分參與�！倍鴾麑幐咚倮蠘蛄骸⒛暇┖游鲓W體中心所在地區(qū)這兩個項目，兩位團隊成員表示根本沒有聽說過，“陳光標做的項目并不多，但是這一行都是三年沒有活兒干，干一個吃三年”，“南京市拆遷工程80%以上由陳光標做肯定是夸大了”。

　　按照陳光標《自傳》的說法，2003年他成立公司，2004年開始搞拆遷。工商資料顯示，江蘇黃埔在2003年成立之時只有房屋拆遷資質，這是拆遷行業(yè)最最基礎的資質，很多拆遷項目都無法完成。直到2010年江蘇黃埔才獲得從事拆除工程的資質：2010年5月，江蘇黃埔經營范圍變更，增加機電設備拆除工程、爆破與拆除工程，獲得江蘇省爆炸物品使用許可證，主項資質等級為爆破與拆除工程專業(yè)承包二級。

　　之前沒有資質的時候如何搞大型項目拆遷?陳光標團隊原核心成員和現成員都表示，一方面陳光標借用其他公司的資質競標;另一方面陳光標通過自己的渠道拿到工程后并沒有自己去拆，而是外包或者把項目轉賣給其他企業(yè)。

　　2012年7月13日，江蘇南京市白下區(qū)法院審理了一起員工涉嫌職務侵占的刑事案件，兩位被告均為江蘇黃埔的員工。檢方指控被告人涉嫌以偽造標書、降低回收品種和偽造業(yè)務匯報等方式，侵占江蘇黃埔在中標后應得的業(yè)務款，兩人涉案金額共計約1307.8萬元。案件材料和被告的當庭陳述中都提到，江蘇黃埔在工程競標中借用資質參與競標。檢察機關的起訴意見也認為：經依法審理查明，兩名被告負責江蘇黃埔以南京物回廢金屬回收有限責任公司(下稱南京物回)的名義向江蘇省電力物資有限公司投標線路回收業(yè)務。

　　一位案件被告人曾是陳光標公司的副總。他告訴財新記者，江蘇電力有關領導已經決定將項目給陳光標，借用資質是陳光標安排的，中間人陳某是出借資質的南京物回工作人員�！巴�審的時候，陳光標就說了，這個項目是領導給的�！本唧w操作是江蘇黃埔事先溝通好以南京物回的名義參與競標，因為項目是陳光標自己的關系搞定的，中標后項目歸江蘇黃埔，但要給南京物回公司一些錢。陳光標再把項目賣給中間人陳某個人。

　　“陳光標整個項目利潤賺2000多萬吧，利潤是1倍。”陳光標團隊內部知情人士稱，陳光標這些年主要就是靠倒賣拆遷項目賺錢，項目利潤率基本在1倍左右，“但是因為有的項目是張姓副總和石姓副總操盤拿到的，他們屬于合作關系，陳光標未必能分大頭”。

　　該知情人士稱，借用資質在行業(yè)內比較常見，“陳光標違法問題最大的是圍標，涉嫌串通投標，還有偽造公章，以及借用資質后不走賬，偷稅漏稅�！�

　　財新記者查閱到的司法裁判文書顯示，江蘇黃埔不僅借用資質參與競標，還多次因違規(guī)倒賣項目陷入官司糾紛。

　　其中一個民事糾紛直接由江蘇黃埔轉包項目導致。2008年5月，江蘇黃埔與江蘇省電力建設第三工程公司及廣東中人集團建設有限公司(下稱廣東中人)組成聯合體，競標獲得國家電力集團公司山西霍州電廠價值1.16億元的拆遷項目，隨后轉包給山西欣匯源貿易有限公司，江蘇黃埔以轉讓費的名義從中獲利500萬元。這500萬元由欣匯源的下游合同企業(yè)山西利發(fā)廢舊金屬材料有限公司(下稱山西利發(fā))實際出資，通過欣匯源支付給江蘇黃埔。但2009年6月，江蘇黃埔與霍州電廠簽訂解除合同的協議，由于山西利發(fā)買斷了拆遷廢舊金屬，這直接導致山西利發(fā)的利益受損。

　　法院兩次判決均認定上述轉包行為違規(guī)。法院判決的依據是《招標投標法》第四十八條，“中標人不得向他人轉讓中標項目，也不得將中標項目肢解后分別向他人轉讓”。當時媒體曾援引山西省高院一位工作人員的說法稱，山西高院2011年底開庭審理后，江蘇黃埔方面曾多次派人前來溝通，且有庭外壓力，“替他們說情的人太多”。知情人士告訴財新記者，陳光標當時找到令政策給山西高院領導打了招呼。

　　該工程競標時間是2008年，根據工商資料，此時江蘇黃埔還沒有二級拆遷資質，該項目江蘇黃埔用的是廣東中人的拆遷一級資質。但值得注意的是，本案庭審中，廣東中人稱其公司疑被冒名，并要求對文件里的簽章進行鑒定。

　　上述陳光標團隊知情人士介紹，江蘇黃埔經常偽造合作伙伴的簽章。廣東中人只是其中一個。

　　拆遷做進中南海

　　一位在江蘇從事環(huán)保行業(yè)的商人告訴財新記者，他與陳光標見過幾次，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陳隨身帶著與領導合影的塑封照片，見人就發(fā)。丁書苗并不是第一個出錢給陳光標捐款數字湊數的“活雷鋒”，據財新記者了解，參與陳光標新年愛心捐款團的不少企業(yè)，都是沖著陳光標自稱的政界資源去的。

　　在中央文獻出版社出版的《陳光標如是說》一書最后，附有一份《江蘇黃埔再生資源利用有限公司企業(yè)發(fā)展質量報告》。其中提到，“多年來，公司先后承擔了中央辦公廳085工程、商務部4號5號老辦公大樓拆除工程、央視過火樓網架拆除工程、迎國慶60周年長安街拓寬改造工程、奧運會后輔助設施拆除工程、四川災后活動板房的環(huán)保拆除工程以及國家‘抓大放小、淘汰落后產能’范圍內多家大型電廠、化工企業(yè)搬遷改造工程等，取得了良好的工程信譽”。

　　2014年8月《新京報》曾向陳光標提問：“報道提到你拿到過一些大項目，江蘇展覽館、迎國慶60周年長安街拓寬改造拆除工程、中央辦公廳085工程、商務部老辦公大樓拆遷、奧運會建筑物輔助拆除工程等”，陳光標表示：“這些全是假的�！�

　　但參與拆遷項目的陳光標團隊成員告訴財新記者，書中所列中央辦公廳085工程、商務部4號5號老辦公大樓拆除工程、央視過火樓網架拆除工程、迎國慶60周年長安街拓寬改造工程等，確實是江蘇黃埔做的。陳光標在財新記者的采訪中也承認了“北京的兩個工程我沒有要錢”，其中一個是“長安街那個”，“具體我不說了”。

　　上述知情人士稱，085工程是在2008年完成的�！肮こ谭浅Ｂ闊�。一是有時間限制，因為當時國家主席正出訪日本，想在他回國前全部做完。這就要求三天拆除一座老樓，重新鋪好草坪，還要把垃圾清理到五環(huán)以外。這需要有人協調中南海的警衛(wèi)、長安街的交警，否則你怎么可能把重型機器開上長安街呢?”為此江蘇黃埔花了700多萬元，“完全是賠錢做”。

　　迎國慶60周年長安街拓寬改造工程，實際上是拆除商務部前面兩個老建筑，“但對面是東方君悅大酒店，對拆遷要求很高，比方說不能有揚塵，有很多隱形成本”。據團隊成員稱，陳光標表示，這種項目不賺錢甚至賠錢也要做。

　　據人民網報道，2010年8月11日，中央電視臺電視文化中心北配樓的金屬幕墻及網架拆卸工程正式開工，這標志著備受關注的央視大樓新址過火樓的拆卸工作全面啟動。擔任總指揮的陳光標介紹，他們是在2010年4月初接到北京城建集團央視項目總承包的邀請招標，經過招投標，于7月23日接到中標通知，8月8日接到正式進場開工通知。兩位江蘇黃埔高層人士稱，江蘇黃埔獲得這個項目與令計劃直接相關。

　　信源稱，2006年，陳光標先是通過一位老干部搭上令政策，進而結識令計劃。令計劃看重陳光標的輿論動員能力，認為樹立這樣一個典型是有利的。曾幫陳光標運作政商關系的團隊成員解釋了操盤經驗：“秘訣就是從老干部下手，老干部也不要錢，就拿真善美來說服，用他們做跳板認識現任領導�！�

　　2008年汶川地震中，陳光標之所以能得到“首善”稱號并一舉成名，也與令計劃的安排有關。

　　在新華網《“中國首善”陳光標的地震災區(qū)二十天》報道中寫到，5月12日，陳光標正在武漢開董事會，得知地震的消息后，陳光標想起公司有救援機械，于是決定“100多名員工，60臺設備齊刷刷轉向趕往四川地震災區(qū)”。報道稱，在都江堰、北川和汶川，陳光標一共救活了11人，背出了200多具遺體。但這一組數字在不同報道中千差萬別。而人民網全國“雙百”評選等大量報道中還描述，陳光標甚至“參與打通了通往北川、汶川和映秀的生命線，推出了映秀鎮(zhèn)的直升機停機坪”、“還組織部分機械參加唐家山堰塞湖導流明渠開挖”。

　　陳光標公司一位內部人士告訴財新記者，地震發(fā)生時，公司正好有人在綿陽。沒有人第一時間想到這是個表現的機會。一直到令計劃到了四川，做了安排�！备�本就沒有連夜加班趕過來。我們是在四川租了幾個車，就開始擺拍。后來為了宣傳，才開始從江蘇拉車過來�！痹撔旁捶Q，地震多日后從江蘇拉器械的工作就是他經手做的。

　　汶川地震后，榮譽接踵而至。陳光標由此開始被媒體稱為“中國首善”。

　　如果說汶川地震幫陳光標收獲了名，陳光標賺錢的項目很多來自電力系統(tǒng)。上述江蘇黃埔以南京物回的名義向江蘇省電力物資有限公司投標獲得線路回收業(yè)務的案例中，江蘇黃埔當時已經在做江蘇省電力物資公司的變壓器項目。

　　不僅如此，陳光標自稱耗資1.3億元興建的南京黃埔防災減災培訓中心，所在地塊也屬于江蘇電力公司所有。培訓中心共六層，背靠國家電網的一座小變電站。公開資料顯示，培訓中心占地20余畝，市值早已過億。江蘇黃埔內部人士稱，陳光標買的時候只花了2000萬元左右。

　　隨慈善起落的江蘇黃埔

　　從工商注冊資料看，江蘇黃埔的經營情況隨陳光標慈善秀的熱度漲跌起伏。

　　自稱1998年就開始做慈善事業(yè)的陳光標，真正讓其名聲大振并躋身體制內活動的，是汶川地震中他“千里馳援”的神話。一戰(zhàn)成名的陳光標逐漸開始拓寬江蘇黃埔業(yè)務范圍。2008年6月，也就是汶川地震一個月后，陳光標就將公司經營范圍增加了廣告設計、制作、發(fā)布、戶外媒體代理、電視臺廣告代理。

　　據熟悉陳光標的知情人士稱，這一調整與陳光標結識公安部原副部長李東生有關。當時李東生已經離開中央電視臺，但還在宣傳系統(tǒng)擔任要職。認識李東生后，陳光標就在工商資料的經營范圍里加上了廣告制作發(fā)布的內容。不過2009年10月，李東生出人意料地調任公安部副部長。2013年12月20日，中央紀委監(jiān)察部網站發(fā)布消息，中央防范和處理邪教問題領導小組副組長、辦公室主任，公安部黨委副書記、副部長李東生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正接受組織調查。

　　2008年7月，江蘇黃埔再次進行工商信息變更，經營范圍增加了電腦及電子產品批發(fā)零售。公開報道顯示，這之后陳光標捐贈電腦更為頻繁。多家接受捐贈或合作捐贈的單位表示，陳光標每次捐的都是破舊的老電腦，而且實際落實的電腦數量常常遠低于承諾的捐贈數。

　　江蘇黃埔內部人士稱，陳光標捐的電腦大多是買的廢舊電腦翻新，一臺成本幾百元。但是舊電腦沒有發(fā)票，所以陳光標就在經營范圍里面加上電腦零售，這樣收購廢舊電腦再捐贈就可以開自己公司的發(fā)票了。

　　隨著陳光標參與項目類別的不斷豐富，2010年10月，江蘇黃埔工商信息里的許可經營范圍又增加了水利工程建筑、公路工程建筑、土石方工程施工、市政工程施工、水電安裝。

　　2011年后隨著媒體調查質疑，關于陳光標的種種爭議開始沸沸揚揚。直至其2014年兩赴美國，爭議達到頂峰。2014年1月，陳光標出價10億美元去美國收購《紐約時報》遭到拒絕，之后給美國窮人發(fā)現金又引起當地社區(qū)不滿。2014年7月，陳光標從美國歸來后，自稱獲得了聯合國組織頒發(fā)的“世界首善”證書。但聯合國官方微博隨即指出，證書上的聯合國寫成了“United Nation”是錯誤的。陳光標在微博稱，證書是“聯合國騙子”造假。

　　根據當年人民網紐約7月8日電，“給陳光標頒發(fā)證書的中國全球合作基金會稱，向陳光標提供的基金會介紹手冊和名片，上面標注該基金會不從任何方面代表聯合國”。這家基金會還表示，所謂“世界首善”證書，“是由陳光標自己提供的”。

　　這年夏天的8月魯甸地震后，陳光標僅捐20萬款物，江蘇黃埔宣傳負責人稱，“陳總現在想低調了”。半個多月后，8月22日，陳光標以“在冰水內浸泡至少30分鐘”進行冰桶挑戰(zhàn)，再次遭到公眾質疑。直到2015年3月，陳光標才向媒體承認冰桶挑戰(zhàn)造假�？偟膩砜�，2014年8月后陳光標的公眾曝光率明顯降低。

　　背景之一是，2014年12月22日，新華網發(fā)布消息稱，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十二屆全國委員會副主席、中共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部長令計劃涉嫌嚴重違紀，接受組織調查。在此之前一個月，江蘇黃埔的股東由陳光標、李德峰變更為姚飛、張開友、陳元雷。陳光標把60%股權作價3000萬元轉讓給姚飛，20%股權作價1000萬元轉讓給張開友，19.6%股權作價980萬元轉讓給陳元雷。

　　41歲姚飛、54歲張開友都是陳光標的同鄉(xiāng)江蘇泗洪人，前者是陳光標表弟，后者是江蘇黃埔的保安。陳元雷27歲，安徽蚌埠人，是陳光標表侄兼司機。此次變更也標志著陳光標開始走向幕后。2014年11月，江蘇黃埔的法人代表由陳光標變?yōu)橐︼w，該公司的工商資料里已經看不到陳光標的名字。

　　除了江蘇黃埔之外，陳光標還曾先后參與其他幾家公司的經營，依然存續(xù)的包括四川浦發(fā)置業(yè)有限公司(下稱四川浦發(fā))、黃埔再生資源利用(成都)有限公司、江蘇黃埔投資有限公司、江蘇黃埔再生資源利用有限公司綿陽分公司四家，后三者都已淪為皮包公司。江蘇黃埔青少年國防教育基地有限公司、陳光標綠色食品產業(yè)股份有限公司(下稱陳氏綠色食品)則已經注銷。陳氏綠色食品的注銷招致了大量銷售陳光標“好人涼茶“、暖茶商家的起訴。起訴原因多為銷售商家按約預付了貨款，但陳氏綠色食品沒有如約發(fā)貨。

　　“他并不怎么會做生意，只會收廢品�！币晃辉�江蘇黃埔高管這樣評價陳光標，“他認識丁書苗后，想的就是能跟鐵道部掛上，回收點鐵軌�！�

　　公開資料顯示，陳光標現在依然擔任四川浦發(fā)的董事長和法人，公司副董事長叫黃明德。黃明德與陳光標是多年好友，黃明德在陳光標的汶川地震馳援、2010年至2011年的新年愛心捐款團中都有參與。知情人士透露，陳光標在四川浦發(fā)的股份系代黃明德持有。

　　據財新記者查詢，江蘇黃埔其他中層、高層經理多人都注冊有其他公司，經營范圍幾乎全都包括土石方工程、房屋拆除工程——他們借江蘇黃埔的名義，通過自己的關系拿到拆遷項目，在給江蘇黃埔交了約定的利潤后，再由自己的公司具體實施。此外部分經理還從事企業(yè)管理與培訓等經營內容，例如本文開頭的幾位經理就注冊有南京愛華企業(yè)管理有限公司。

　　“公司里面八個人八條心�！币晃唤�蘇黃埔員工說。

　　“首善”是如何煉成的

　　公眾對陳光標的質疑一直不斷。去年7月在接受財新記者采訪時，徐永光曾明確表示：“我認為陳光標不是‘中國首富’，而是‘中國首騙’。慈善界有這樣的人是一種恥辱�！�

　　“有的人說，’他反正還是捐了錢嘛，你們說他，你們沒有捐錢還不如他’，還有人說‘做好事總被質疑’。陳光標就是用道德來綁架社會。他是捐了，但是他是為了騙到更多。而且他的騙術成功了�！毙煊拦庹f，陳光標極其善于借勢，利用慈善敲門認識領導，拿著跟領導的合影騙捐款、騙頭銜、騙項目，“批判一個陳光標意義不大，但反思這顆毒瘤是如何催生和長大的，尋求正解，才是值得認真討論的社會問題”。

　　陳光標確有不少與領導人的合影。多位與陳光標有過接觸的人表示，陳光標非常重視結識領導、紅色后人并合影，參加活動要么帶自己的攝影師要么花高價托付攝影記者，尋找合適的位置拍攝出“受到親切接見”的照片。

　　“所有人到了黃埔那個樓，陳光標都拉著去看他那些合影，人家那合影可都是跟中央大領導�！币晃荒暇┸妳^(qū)的退休領導告訴財新記者，“那些照片能唬不少人�！�

　　打開中國黃埔再生資源利用集團有限公司的網站，“董事長簡介”下面專門有一欄是領導關懷。其中包括這樣的介紹：2005年11月，陳光標隨同國家主席出席在西班牙馬德里舉行的中-西經貿合作工商峰會，“作為中資機構的唯一代表發(fā)言，期間受到國家主席親切接見”。

　　根據新華社報道，第一次中國-西班牙工商峰會由中國貿促會與西班牙企業(yè)家組織聯合會等機構共同舉辦，江蘇黃埔內部人士告訴財新記者，陳光標是通過中國貿促會成為隨訪人員。新華網浙江頻道當時的報道稱，隨訪中國企業(yè)家共有79人。而在眾多企業(yè)家當年發(fā)表的記錄文章中，從未出現“唯一代表發(fā)言”。相反，多位企業(yè)家的記錄顯示，中-西工商峰會開幕式后，出席峰會的中西企業(yè)家分成輕工和機械設備、電訊和高科技、能源環(huán)保和基礎設施等組討論，企業(yè)家均有發(fā)言。

　　陳光標也確實獲得了諸多榮譽。公開資料顯示，他擔任過江蘇省政協委員、南京市人大代表、全國工商聯執(zhí)委、中國致公黨江蘇省委常委、中國光彩事業(yè)促進會副會長、中國國際商會副會長、江蘇省紅十字會副會長、江蘇省慈善總會副會長、江蘇省青年商會副會長等社會職務，曾被授予“全國抗震救災英雄模范”、“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等榮譽稱號，曾連續(xù)四年榮獲“中華慈善獎”，2008年12月更被授予“中華慈善獎特別貢獻獎”。

　　最讓陳光標津津樂道的是“中華慈善總會副會長”這一中國慈善界的重要頭銜。2010年9月，陳光標宣布死后捐出全部財產，當月，包括人民網在內的多家網站刊登新聞，陳光標受聘擔任中華慈善總會副會長，并配發(fā)了中華慈善總會會長范寶俊為陳光標頒發(fā)聘書的現場照片。多位江蘇黃埔人士向財新記者表示，陳光標曾對外稱，“我是中華慈善總會副會長，相當于部級干部”。

　　對于陳光標的這一身份，徐永光非常憤慨，“當時慈善總會也邀請了我，我明確要求不能有陳光標，我以與他為伍感到恥辱”。

　　中華慈善總會則明確向財新記者否認陳光標曾擔任該會副會長。中華慈善總會一位孫姓負責人向財新記者指出，總會官網的歷屆理事會領導成員名單中都沒有陳光標，“受聘擔任中華慈善總會副會長這個說法我們官方網站也沒有”。

　　她介紹，根據總會章程，副會長由理事會選舉產生，不存在聘任的副會長。“只有名譽副會長這種可能會聘任企業(yè)家，陳光標應該是名譽副會長。這兩個完全不一樣�！敝腥A慈善總會還向財新記者提供了中華慈善總會會長范寶俊為陳光標頒發(fā)聘書的原圖，“你們可以找專家鑒定圖片，不可能寫的是副會長。”

　　到2016年8月底，中華慈善總會正式向財新記者出示了聘請陳光標為“名譽副會長”的證書原檔案。

　　陳光標團隊人員告訴財新記者，陳光標非常擅長利用媒體，很多媒體并不甄別，陳光標說什么就寫什么。

　　人民網2009年8月13日曾報道《中國首善陳光標淚灑卓琳告別式 百條黑色領帶寄托哀思 稱一生最感謝鄧小平》，報道稱，“這次，陳光標應中央文獻研究室邀請，特地從南京前來參加卓琳夫人告別儀式”。但中央文獻研究室內部權威人士對此亦表示“不可能”，“卓琳葬禮怎么會輪到中央文獻研究室邀請?”“八寶山的告別儀式，本來就是各界群眾都可以參加。”

　　諸如此類的“辟謠”在財新記者的采訪中不勝枚舉。陳光標曾稱江蘇黃埔是“全國范圍內唯一的建筑垃圾環(huán)保再生處理企業(yè)”“全國最大的專業(yè)拆除公司”，但江蘇黃埔內部人笑談，“江蘇黃埔到2010年才有二級資質，全國還有那么多家一級資質的拆除公司”。

　　時至今日，陳光標擔任股東的江蘇天杞園網云電子商務有限公司推出的減肥產品廣告中還在宣稱，該產品由中科院生物物理研究所研發(fā)，一些廣告中還有“中科院生物研究所”、“中科院物理研究所”的說法。中國科學院生物物理研究所科技合作與成果轉化處工作人員告訴財新記者，“我們是從事基礎研究的機構，不研發(fā)產品。這個產品與我們沒有任何關系”，“最近很多群眾來電問這個事情，我們正在溝通在官網做一個聲明”。

　　有了領導合影、各種榮譽職務，以及媒體的正面宣傳，陳光標“首善”的名號確實使其在全國影響力巨大，也成為其在各地變現的資本。公開媒體報道顯示，陳光標“是71個市縣的榮譽市民，36個市縣的高級經濟顧問，51所中小學的名譽校長”。這些榮譽稱號，大多是陳光標用投資承諾和慈善聲譽換來的。比如2009年10月20日，綿陽市五屆人大常委會第33次會議做出決定，授予江蘇黃埔再生資源利用有限公司董事長陳光標為綿陽市榮譽市民。當地媒體報道稱，“陳光標先生通過前期的考察、洽談，將于近期與我市簽訂投資2億元的再生資源回收利用項目的正式投資協議”。

　　“現在各地榮譽市民的授予很隨意，榮譽市民的授予應當嚴肅�！毙煊拦庹J為，“出現這個令人悲哀的結果不能全怪陳光標個人，傳媒界的推波助瀾、法律界的無動于衷、慈善界的麻木不仁、監(jiān)管部門的放任自流，都難辭其咎。”

　　但陳光標對財新記者矢口否認自己高調做慈善的目的是攀附政要進而獲取利益，對于當年報道中將投資協議與榮譽市民掛鉤，陳光標說，“我陳光標不在自己捐錢的地方投資”。

　　“恰恰相反，很多政府官員反倒聽說我就不給我項目，直接把我Pass掉。為什么，因為我從來不給任何官員行賄。潛規(guī)則陳光標從來不去做�！彼�說。

　　財新記者于寧亦有貢獻